他們都笑了,顧曳卻也笑,「是能看到漂亮姑娘覺得賞心悅目吧。」
如果是其他人,他們或許會驚慌,可顧曳平日里沒什麼架子,為人作風也散漫大方,這話必然是調侃咯。
「上人您不知道,咱們洛陽的姑娘少得很,而且漂亮點的多數都訂給比我們好的人家了,假如我們家裡沒點背景,將來也只能娶自己不中意的,尋常當差也沒有其他機會認識其他姑娘,這龍王祭的祭師姑娘們一個個漂亮單純,琴棋書畫都會,這若是能娶一個回家,那真當是…..」
一群年紀不大的守衛講起這個話題當然笑嘻嘻的。
顧曳默了下,笑了笑,沒說什麼。
這人世間他有他煩憂,我有我哀愁,這些想要娶漂亮溫柔姑娘的少年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城區郊外的地獄里,有任何一個他們都會喜歡上的秀美單純少女在被惡魔蹂躪,且終究變成那一具具骸骨。
吃完,顧曳起身,走上那小喬的時候,守衛門都下意識看著。
世間人愛美,顧上人是大美人,他們自然貪戀幾分,可他們心裡想著的是美好的,一如她走上那水橋的時候起了一陣風,她側頭看,髮絲吹起,縷縷拂過精緻的下巴,卻掩不住那側臉的眸子,她在看著皇宮方向的地方。
眼裡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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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時候,盧易之帶領幾個大理寺提騎快馬入洛陽,獄案上呈無需經過任何司法部門,盧易之只需要向聖人負責。
與此同時,李彧真也單人一騎去了宗室。 ?宗室如今對李彧真跟顧曳的關係也有耳聞,有些人對她有些不太待見,覺得這是胳膊肘往外拐,比如老王爺那一脈的人。
她一到地方就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正出宗廟大門。
李彧真下馬,對方卻看都沒看她,直接由僕從扶著上巨大的轅架,九匹馬,九十九人儀仗,好大的派頭!
說起來,老王爺本是先帝之子,當年也有點受寵,只是跟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人爭位犯了大錯,被先帝一怒之下從宗譜上移到沒有子嗣的安親王麾下,於是才有後來說的老王爺一脈,其實說的就是安親王一脈。
而李彧真父親當年也是遷出先帝一脈的,只是跟老王爺被厭惡踢走不同,前者啥也沒有,挪出一脈只為了杜絕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於當年看來是巨大的懲罰。
可李彧真的父親當年年幼,是真真因為先帝厚愛,給了太子江山,又經過太子同意,給她父親一大片稱王的封地,天下人都以為她父親封王之後日後羽翼豐滿必然是要生異心的,她父親後來果然領兵進洛陽打戰,只是不是造反,而是千里救駕……
李彧真想起舊事,一晃眼,人家已經走了,只是那安親王從轅架窗子里看了她一眼。
冷酷陰鷙極致。
李彧真面無表情,轉身進了宗祠。
白髮蒼蒼的族叔有好幾個,但叔祖就一個。
「叔祖,他來是為了那人?」
李彧真進門,走了好久才到一個天地開闊地方,一個人正坐在水台上釣魚。
李彧真上前,將隨身的兵器交給旁邊站著的高大男子,後者接過,她就脫鞋走上了水台,到了那男子身後,跪在邊上,像是魏晉時的貴族行禮風格。
從後背看,她的叔祖發黑如墨,且背脊筆直纖細似英挺兒郎。
男子並不說話,直到李彧真說:「叔祖,今日阿真做了一件於宗族看來不可為但內心必為之的事。」
「你終於找到一個願意跟你私奔的人?」
這聲音淡漠得很,像是含著冰霜似的。
「……」
李彧真表情尷尬:「叔祖玩笑了,我哪裡會找不到私奔的人…..」
「是誰?」
「…..」
李彧真眼珠子一轉,忽狡黠說:「一個女人。」
「顧曳」她的好叔祖依舊冷漠,「奎山出來的人從來不幹私奔這種事兒,就算愛上一頭豬,也敢無視天下人的目光跟她成親。」
李彧真當時有三個感覺,一,奎山的人還真是這樣,起碼顧曳跟李大雄那兩貨是這樣的。二,顧曳那貨是變態,沒準真的會愛上一頭豬。三,叔祖是罵她還不如豬嗎?
顧曳那廝可從來都看不上她。
她倒是看上了顧曳看上的。
「叔祖知道跟顧曳有關?」
李氏叔祖:「這洛陽吹的風,妖的,鬼的,邪的,什麼人吹的就是什麼味道。」
「那叔祖覺得這次是什麼味的?」
叔祖沉默了下,淡淡道:「穢」
李彧真沉默了下才詳細訴述,等說完,她磕頭,「可能這次會違抗宗室利益,也會惹怒聖人…..」
「怕了?」
「不怕」
「那便好了,也無需我幫忙,自己扛著吧。」
他拉了魚竿,魚上鉤了,指尖輕輕一劃,好好一條魚就被幾十條細微的劍光切皮剔骨切片。
鮮嫩的魚肉片落在盤子上,點了醋,他吃了一片,其餘給了李彧真。
「既已成年,自當血性。」
生肉嗎?
有點腥味。
有些東西你明知不好吃,可自己釣上來的魚啊。
跪著也得吃下。
於此時,盧易之到了聖人面前。
聖人起初臉色平靜,聽著聽著,放下了手裡的奏章。
整個大殿無比死寂。
——————
顧曳依舊進了那龍王閣,這一次依舊遇上了龍王聖女在沐浴。
彷彿她哪怕知道顧曳會來,也不打算更改沐浴的時間,她活得很有規矩,被既定培養出來的規矩。
她看到顧曳準時來了,也不奇怪,她起身了,卻聽到顧曳說。
「可能明早上我就要被抓起來了,能陪我說說話嗎?」
「顧上人想問什麼?」
顧曳眯起眼,脫了衣服下水,靠著池壁問她,「就不能是因為我對你有興趣?」
龍王聖女也只是隨便披上了衣服,帶子都只隨意搭著,坐在池邊,她看著顧曳,「就如現在這般,假若我是個男子,此時我看顧上人,便如當年在那莊子底下許多男子這般看我。那種目光起初很不喜歡,如芒刺在背,也如整個人都被人刨開兩半,從此之後我不是我,我在他們面前也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他們想吃卻不能吃的肉,後來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她的眉宇之間似乎還有些漠然,纖纖玉足划著水,聽到顧曳說:「為什麼不說?」
龍王聖女笑了笑,「你太聰明,應該知道這世間不是你說就會有人信,一隻老鼠在地底待久了,養它的人在它脖子上系著繩子,把它放到了大街上遊街,得跳舞,得彈琴,否則脖子上的那根繩子就會勒死你它….最可怕的懲罰是讓它暴露在所有人前——它只是一隻老鼠。」
何曾悲涼的心態。
「繩子是什麼?」
龍王聖女沒回答。
顧曳眯起眼,也許是藥物控制?還是她們的家人性命?但應該不會那麼簡單。
「城中少女失蹤也是他們辦的?」
龍王聖女垂眸,淡淡道:「我只知道他們膽大包天,無所不敢為。」
在聖人治下的神都洛陽無所不敢為嗎?
「那也不一定,假如他們今晚來了,來殺我,就證明他們其實還是怕的,怕我把事情鬧大,殺了我才能扼殺源頭。」
「若是不敢來,才是真正的有恃無恐。」
「我就在這裡等著他們。」
顧曳說這話的時候,龍王聖女定定看了她一會,輕輕笑著,宛若青蓮。
「我去給顧上人泡茶。」
她才剛走,撩開帘子,顧曳闔上眼,窗外似有夜鳥劃過隨水面的聲音,輕微輕微。
顧曳從水中出,抓了衣服披上,朝窗外看去,那聲音…..
真的只是飛鳥掠過水麵而已。
「你今夜的茶似乎比往時更好一些。莫不是今天用了更好的茶葉?阿….一品龍血?」
龍王聖女頷首,「確實是一品龍香,本是君王貢品,被賞賜了下來,那些人又送了一些給我。」
顧曳:「你總不是想告訴我,他們對你算不錯?」
龍王聖女:「男人逗弄玩物不都是這般的路數嗎?左右覺得身子是他們的,命也是他們的,給點兒茶葉喝喝茶,也是一種情趣。」
百轉千回的溫柔,傾國傾城的姿容,她眸色溫婉的時候,男人們可懂她的解語之鋒利?
然,顧曳反而笑說:「聖女好像不像是被規規矩矩調教出來的,比我想象的有思想。」
龍王聖女忽展顏一笑,這一笑頗有三分顧曳的妖嬈,也有七分聖潔。
一本正經勾人的那種笑。
卻也有幾分無奈。
「我跟上人一樣,喜歡看書而已。」
顧曳目光掃過那書架上滿滿的古書,「那倒是,喜歡看書又能看好書的人總不會太蠢。」
隨手抽出一本,顧曳翻了翻,看向龍王聖女,「這是講律法改革的。」
龍王聖女收拾著茶具,回:「顧上人好像一直在試探我。」
「我對長得好看的人一向比較關注。」顧曳將書放回去,「不過一開始的確有些懷疑你,現在我跟你道歉。」
「無妨」龍王聖女並不以為意。
她收拾她的,顧曳看自己的書,過了一會,龍王聖女便去睡了,顧曳轉頭看了一眼在榻上安睡的美人兒,她若有所思。
一夜過去,卻遲遲沒有人來暗殺顧曳。
是她高估自己了?
凌晨,天地還在昏黑的時候,龍王聖女跟其他少女都還在安睡。
當然,這個房間就顧曳在,她一隻手抵著腦袋一側,閉著眼,坐在那兒睡著。
風過,帘子飄著,窗子大開,顧曳聞到了風的味道,於是睜開眼的時候,眼裡出現了十幾條無形而強大的術法。
分為兩種,一種纏束,一種咒術,都是束縛類的。
準確來說,這個人的術法操控精巧程度遠超老王爺跟那龍王祠的老頭兒,乾坤上人那個層次么,術的差距已經很大了。
沈青玥之所以強悍,就因為她的血脈強橫,所出的術有強烈的血脈氣息,專精程度遠超他人。
而現在這個人…..他的術氣息已經很老了,老而精道。
顧曳睜開眼,看透這些術法,手掌抓著桌面,起,指尖一勾,旁邊的茶水被指尖勾出,隨著火焰瞬息焚燒成一條滾燙的熱氣,這一條熱氣隨著她指尖流轉在身前,弧形,散開,纏繞了十幾條術法,包裹了,她自己另一隻手抓住茶桌,挪開,談腿!
無形中,空氣彈出的力道劈中,那虛擬的黑影被踢爆。
傀儡術嗎。
一個踢爆,四面八方,八個窗子一共有八個傀儡竄入。
龍王聖女被驚醒的時候,看到了那八個黑影肆意咆哮的猙獰面容。
若不是她心性已經穩定,在地底見過太多恐怖的事情,如今恐怕也入那些少女一樣驚呼……
少女們的驚呼清脆嘹亮,顧曳站在被八方傀儡集中撲去的地方,左手一壓,指尖結印,口中蠕動,快速的降音,閃電般的降術法….
嘩啦!八方火蛇! ?火蛇將傀儡撲出去,顧曳一閃,人已經到了屋頂。
好像有些下雨了。
雨水是很纖細的,應該說是雨絲,雨絲落在水面上,有一點點密密麻麻的波圈,圈圈細緻成水紋。
顧曳站在屋頂,八個傀儡被火龍燒著入水,水面吱吱吱作響,有火光在水中,像是開了八盞水下的火燈。
它在熄滅,但她手心的火在竄起。
「所謂水流寇不過是傀儡冒名而已,倒是替你背了黑鍋,不過既來了,何必遮掩,莫不是怕了我?」
顧曳站在風中雨中,這偌大的湖泊,有八道水中的光,彷彿就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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